第3章 鎮遠號
南海之上,一艘名為「鎮遠號」的巨艦正乘風破浪。此船原是水師的主力戰艦,船體以堅硬的鐵樺木與楠木打造,長約五十餘丈,寬約十丈,巍峨如海上移動的小丘。
退役後,船身兩側高聳的箭樓與投石機已被拆除,原本用於衝撞的巨大青銅撞角也被卸下,取而代之的是更為寬敞的甲板與數個巨大的貨艙。船體依舊保留了三根高聳的桅杆,懸掛著巨大的硬帆,使其在順風時能獲得極佳的航速。
鎮遠號內部結構大致分為三層。最上層為甲板與船長室、瞭望台;中層則被改造為數十間艙房,除了船員休憩之所,亦有幾間寬敞舒適的客房;最下層則是巨大的貨艙,此刻滿載著價值連城的絲綢、茶葉與新燒製的精美瓷器,預計運往南海諸國。
此船載貨量可達萬石,若作軍事運輸,可搭乘兵士近千,如今作為商船,除了數十名船員,尚可搭載百餘名乘客。
船艏的甲板上,一位身著墨色長衫的青年,憑欄遠眺。名如其衣,他便是墨衣,當朝太醫院中的太醫,亦是修真門派紫靈谷的弟子。他身形挺拔,面容俊朗,眉宇間帶著一股與年齡不符的沉穩。
「少爺,按照目前的速度,明天清晨即可抵達龍珠島港口。」身後,一位身著灰衣,面容黝黑,約莫五十許的老者躬身道。他是林叔,墨衣的家僕,自小便照顧墨衣,忠心耿耿。
墨衣微微頷首:「那個漁村呢?」
林叔答道:「回少爺,漁村位於島嶼的另一側,離港口尚有段距離。若要直接前往,需在此處換乘小舟,避開沿岸礁石區。只是……現已入夜,海象不明,直接摸進漁村,恐有風險,也容易引人注目。」
「那個孩子的情報,核實了嗎?」墨衣問道,語氣平淡,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壓力。
「是,少爺。」老者微微躬身,「目標名叫小平,十二歲,其父鐵舟,其母花嫂,皆為普通漁民。家中另有弟妹數人。此子……身患奇症,自幼體弱,症狀是五感衰弱、幻覺與昏迷,重要的是昏迷時心律、體温下降,這與六皇子的症狀……確有相似之處。」
墨衣轉過身,月光灑在他精緻卻無甚血色的臉上:「相似?我要的是確切的消息。為何密探的回報如此模糊?」
老者額頭滲出細汗,忙解釋道:「那孩子深居簡出,極少與外人接觸,性情孤僻。且漁村消息閉塞,村民淳樸,密探難以深入探查,目前所得……已是盡力。只知其父鐵舟常年靠打零工和採礦維持生計,家境貧寒。」
墨衣沉默片刻,深邃的目光再次投向遠方黑暗中的島嶼輪廓,緩緩道:「無妨。既然來了,明日……親自去看看便知。」
夜幕低垂,墨染般的夜空中繁星點點,一輪彎月灑下清冷的光輝。鎮遠號在經驗豐富的舟師(船長)指揮下,依靠著星辰與水羅盤辨別方向,藉著東北信風,穩健地向南航行。
此刻,除了輪休的船員在艙底酣睡,甲板上仍有不少人影晃動。舵手緊握舵輪,時刻根據風向與海流調整航向;水手們不時檢查帆索,確保船隻以最佳姿態航行。
瞭望手則如鷹隼般銳利地掃視著遠方海面,任何異常的波光或遠處的船影都逃不過他的眼睛。廚房裡,伙夫正準備著船員們的宵夜,食物的香氣偶爾會隨風飄散。
墨衣佇立船頭,深邃的目光投向遠方天際。他雖是醫者,但紫靈谷的修煉亦涉及觀星望氣之術,對天時變化有著超乎常人的敏銳。
今夜星光明亮,海風帶著微鹹的濕潤,拂面而來頗為舒爽。然而,墨衣卻隱隱感到一絲不安。他注意到,東南方天際的星光似乎有些黯淡,雲層也比其他方向要厚重一些,只是夜色深沉,看得並不真切。
海面上波浪起伏有致,並無異常,但遠處海鳥的叫聲似乎比往常急促了些。
「林叔,你常年隨我行走,可曾見過如此天象?」墨衣輕聲問道。
林叔順著墨衣的目光望去,搖了搖頭:「回少爺,老奴愚鈍,只覺今夜風向有些飄忽,不像前幾日那般穩定。海上的天氣,說變就變,或許明日便又是晴空萬里。」
墨衣點點頭,心中那絲不安卻未消散。他記得師門典籍中記載,南海深處有蛟龍潛藏,夏出冬没,偶有興風做浪,人稱「龍風」,威力足以翻江倒海。
後半夜,風勢果然起了變化。原本和緩的東北風漸漸轉為東南風,且愈發急促狂暴。天空中的烏雲如潑墨般迅速擴散,遮蔽了星月,海面也隨之翻騰起來,浪頭一個接一個地拍打著船身,發出「砰砰」的悶響。
「起風了!收帆!降主帆!留二號帆應變!」張船頭的聲音在甲板上炸響,帶著一絲焦急。
水手們在風雨中高聲應和,冒著被甩下船的危險,攀上桅杆,與狂風搏鬥,奮力將巨大的船帆降下、捆紮。船隻在風浪中劇烈搖晃,猶如一片巨浪中的殘葉。
豆大的雨點開始傾瀉而下,砸在甲板上噼啪作響,很快便連成了雨幕,視線所及不過數丈。
墨衣站在船艙口,一手緊抓著門框,面色凝重。他突然想起,傍晚時分,東南天際曾出現大片瑰麗的火紅色雲朵,當時只道是尋常晚霞,此刻回想,那雲霞紅得妖異,層層疊疊,翻滾不休,宛如一條噴火的巨龍盤踞天際。
「火龍雲!」墨衣心中一凜,「師門記載,‘火龍燒天,龍風必現’!那不是祥瑞,而是大凶之兆!」
他終於明白,這場突如其來的風暴,恐怕正是「龍風」。
風勢在接下來的一個時辰內攀升到了極致。狂風如同無數條巨龍在咆哮,捲起的海水化作漫天水霧,雨水更是如同天河倒泄,打在人臉上生疼。
船隻在山嶽般的巨浪間被拋起又砸下,船體發出不堪重負的「咯吱」聲,彷彿隨時都會散架。
「左滿舵!穩住!穩住!」張船頭聲嘶力竭地吼道,他的頭髮被風雨打濕,緊貼在額頭,眼中佈滿了血絲。
一名水手試圖加固前桅的繩索,一個巨浪打來,將他狠狠地拍在桅杆上,幸而他腰間繫著安全索,才沒有被卷入怒海,但也已是頭破血流。
「嘩啦!」一聲巨響,主桅杆中部竟被狂風攔腰折斷!斷裂的桅杆帶著破碎的帆布砸落下來,險些擊中下方的船員。
「桅杆斷了!主桅斷了!」驚恐的呼喊聲在風雨中顯得如此微弱。
船艙內也未能倖免,海水從門窗縫隙滲入,一些固定不牢的貨物開始在艙內翻滾碰撞。墨衣緊守在艙門口,林叔則在旁協助,用木板和油布試圖堵住漏水的縫隙。
眼看鎮遠號在狂風駭浪中搖搖欲墜,隨時都有傾覆的危險,墨衣心知不能再等。他從懷中取出一枚巴掌大小,繪滿了玄奧符文的玉符,正是他壓箱底的保命珍寶之一——破風符。
此符能短暫改變一方天地的風勢,是他練氣有成時,師門所賜。
「林叔,退後!」墨衣沉聲道,將體內本就不多的靈力悉數注入玉符。
玉符頓時光芒大作,墨衣口中念念有詞,猛地將玉符向前拋出!
「敕令!風止!」
玉符在空中爆開,化作一道無形的屏障向四周擴散。說也奇異,那原本撕心裂肺的狂風,在玉符力量所及的數百丈範圍內,竟真的如同被一雙無形大手扼住,風勢驟然減弱了七八成!雨勢也隨之變小。
船上的眾人感到壓力頓減,紛紛驚愕地望向墨衣。張船頭更是張大了嘴,幾乎不敢相信眼前發生的一切。
然而,墨衣卻面色蒼白,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。這破風符雖強,但消耗亦是巨大。
更可怕的是,風勢的短暫平息,卻像是激怒了海中的巨物。僅僅數息之後,一個遠超先前所有浪頭的巨大陰影,在船隻前方緩緩升起!那是一道高達十數丈,如同一堵移動水牆般的巨浪,正以雷霆萬鈞之勢,向著鎮遠號咆哮壓來!
「天啊!是……是巨浪!」有人絕望地喊道。
破風符是把龍風炸開了一個口子,但也像是在水裡投下一枚炸彈。風是沒了,但沒想到卻是激起了更為恐怖的巨浪!
面對這毀天滅地的巨浪,所有人都面如死灰。墨衣眼中閃過一絲決絕,他再次從懷中掏出另一枚青色玉符——風行符,這是他最後的底牌,能讓物體短時間內獲得極快的速度。
「張船頭,讓所有人抓緊了!」墨衣大喝一聲,將風行符猛地拍在船舷之上,同時將體內僅存的最後一絲靈力也灌注進去!
「嗡!」
青光一閃,風行符融入船體。鎮遠號猛地一震,船身竟如有神助般,陡然加速,如離弦之箭般向前衝去!船頭犁開波浪,試圖在那巨浪徹底合攏之前,衝出其最頂峰的碾壓範圍!
船頭因水面的阻力瘋狂爬升,船身與水面幾乎形成了駭人的七十度夾角!
墨衣緊抓著船舷,靈力耗盡帶來的是極度的虛弱與暈眩。就在鎮遠號加速到極致時,巨大的船身居然離開水面騰空了一段時間,再次接觸到水面時,一股強烈的顛簸傳來,墨衣只覺眼前一黑,手上一滑,整個人竟被這股巨力拋飛出去,越過船舷,向著下方洶湧翻騰的黑色怒海墜落!
「少爺!」林叔撕心裂肺的呼喊,在狂風與浪濤聲中,顯得那般無助。
墨衣的意識在墜落的瞬間陷入了黑暗,只留下鎮遠號在風行符的餘力下,險之又險地衝過了浪峰,消失在茫茫風雨之中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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