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藥石之效與異夢
龍風肆虐後的龍珠島,愁雲慘霧中掙扎著透出一絲生機。斷壁殘垣在晨曦中無言矗立,村民們臉上刻著疲憊,卻也燃著重建家園的執拗。墨衣,這位來自京城的欽差,如同一顆投入死水的石子,在小島上激起層層漣漪。
村長李伯家中,臨時搭建的棚屋簡陋卻也遮風避雨。墨衣盤膝靜坐,林叔在一旁低聲回報從「鎮遠號」取來的藥材與日常用物清單。墨衣體內的傷勢與枯竭的靈力,在紫靈谷特有的心法調息與珍稀丹藥的滋養下,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恢復。他能清晰感知到,乾涸的經脈中,絲絲縷縷的靈力如初春解凍的溪流,重新開始歡快流淌。
與此同時,林叔的身影也頻繁出現在村中各處。他以協助賑災、幫忙重建為名,與村民們閒談,巧妙地打探著關於鐵舟一家,特別是小平病症的種種細節。村民們對小平的怪病早已司空見慣,或歸咎於「先天不足」,或私下揣測是「沖撞了邪祟」。至於小平偶爾顯露的、與年齡不符的早慧,大多被村民們以「古怪」二字輕輕帶過。林叔彙總的情報,逐條印證了墨衣的判斷:小平此人,身懷奇症,且極善隱藏。
棚屋的另一角,小平一家圍坐。花嫂心疼地用溫熱的布巾擦拭小平額角的虛汗,鐵舟則默不作聲地編織著漁網,只是那眉頭擰成的疙瘩,洩露了他內心的焦慮。
「爹,娘,」小平輕喚,從懷中取出墨衣所贈的兩個藥瓶,「墨大夫給了我些藥。」
鐵舟和花嫂立刻放下手中的活計,目光齊刷刷投向藥瓶。小平將那略大的陶瓶遞給花嫂:「這是『健體丸』,每日一粒,能強身健體,促進生長。」
花嫂接過,只覺瓶身溫潤,藥香隱隱。她聽聞過「健體丸」的名頭,深知其價值不菲,如今竟能讓小平每日服用,心中五味雜陳。她又望向小平手中那隻精巧的小瓷瓶:「那這個呢?」
「此乃『凝神丹』,」小平學著墨衣的語氣,「可凝氣安神,每隔十五日睡前服用,據說能緩解病發時的痛苦。」他清楚,這兩瓶藥的分量,遠不止是報答救命之恩,更是墨衣誘他入京的沉甸甸的籌碼。
「這……這得花多少銀錢啊……」花嫂的聲音帶著顫抖。
「先莫管銀錢!」鐵舟打斷她,聲音粗嘎卻果決,「這是救命的東西!小平,你且先服一粒『健體丸』看看。」
小平依言倒出一粒,藥丸色澤比記憶中鐵舟換來的更為純正,藥香也愈加濃郁。他將藥丸吞下,一股溫和的暖流自丹田升起,如春雨般迅速滲透四肢百骸。連日來的疲憊與虛弱感竟被驅散不少,呼吸也隨之順暢了幾分。
接下來的數日,小平每日按時服用「健體丸」。他驚喜地察覺到,身體正發生著微妙而積極的變化。那種時刻籠罩、彷彿隨時會被抽空所有氣力的虛脫感漸漸消退,白日裡,他甚至能感覺到體內有一股微弱卻持續的力氣在緩緩滋生。臉色雖依舊蒼白,卻不再是過去那般毫無生氣的死灰。更讓他欣喜的是,混亂的感官似乎也安分了些許,至少白日裡,視線與聽覺的扭曲感減輕了不少。這藥丸,於他而言,已不僅僅是藥,更是燃燒的希望。
趁著幫爹娘清理自家廢墟的間隙,小平的心思卻在另一處。他在倒塌的灶台石縫中仔細搜羅,終於,那卷熟悉的竹簡映入眼帘。邊緣雖有磨損,部分字跡也因水浸而略顯模糊,但他一眼便認了出來。那段曾讓他痛楚嘔血的古怪文字,此刻靜靜躺在殘破的竹片上,彷彿依舊潛藏著某种未知的力量。
他將竹簡小心翼翼地貼身藏好,強壓下立刻嘗試的衝動。經歷過上次的兇險,他深知在身體未曾恢復、對那力量一無所知的情況下貿然引動,無異於引火燒身。
島上的重建工作在艱難中推進。看著村民們吃力地搬運木料、夯實土牆,搭建起一間間依舊簡陋的茅草屋,小平前世記憶中關於建築結構的知識碎片不時閃現。這些傳統的屋舍,在「龍風」面前幾乎不堪一擊。
一日傍晚,鐵舟帶著一身疲憊與塵土歸來。小平湊上前,壓低聲音道:「爹,我覺得……咱們不能光蓋茅草屋了。」
鐵舟抹了把額上的汗珠,長嘆一聲:「不蓋茅草屋,又能蓋啥?島上就這些料子,咱們也沒那手藝。」
「我們可以挖一個……像地窖一樣的屋子。」小平努力組織著語言,「就在山坡底下,挖深一些,用大塊的石頭和粗壯的木頭把四壁和頂部都加固好。這樣,就算再大的風暴來了,也能有個結實的躲避地方。平日里,還能儲存些怕潮的食物和雜物。」他想起前世一些避難所的構造,雖不能完全複製,但原理是相通的。
鐵舟聽得入了神。挖洞,他熟悉得很,畢竟大半輩子都在跟礦石打交道。小平描述的那種「地窖」,在他看來,比茅草屋的搭建更合他的老本行。雖然那個廢棄礦洞是他不願觸及的傷心地,但單論技術,用石頭和木頭支撐土方,他有把握。
這個提議很快得到了花嫂的贊同。在一次村民們商議重建的聚會上,鐵舟將小平的想法,用自己粗獷的語言描述給了村長李伯和眾人。
「地窖?」、「石頭屋?」村民們聞所未聞,面面相覷,多有疑慮。畢竟祖祖輩輩都是這般蓋房,突然要掘地而居,總覺得有些怪異。
李伯沉吟半晌,捋著鬍鬚道:「鐵舟這話,倒也有幾分道理。島上風災頻仍,若真能有個更牢靠的去處,總是好的。」他細細問了鐵舟關於加固、防潮、通風等細節。鐵舟憑藉挖礦的經驗一一作答,雖不夠周全,卻也讓眾人聽出幾分可行性。
就在眾人七嘴八舌,對這「地下避難所」的利弊爭論不休之際,異變陡生!
腳下的大地,突然毫無徵兆地劇烈顫抖起來!「地龍翻身!」有人淒厲地嘶吼。
堆砌的石塊轟然滑落,勉強立起的木樑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,剛剛升起一絲希望的村民們頓時陷入更大的恐慌,尖叫聲、哭喊聲響成一片。幸而這晃動來得快,去得也快,前後不過十數息,便重歸平靜。但那短暫的地動山搖,卻已在眾人心頭留下了難以磨滅的恐懼。
「老天爺發怒了!這日子……沒法過了!」一位老嫗癱坐在地,捶胸頓足。
小平心中亦是駭然。地震!這龍珠島,竟是如此多災多難!方才的震動,無疑為他「地下室」的提議,增添了最有力的註腳。原本還在猶豫的村民們,此刻看著搖搖欲墜的殘垣,臉上都露出了後怕與深思的神色。
夜幕再次降臨。疲憊與驚魂未定的一家人蜷縮在村長家的棚屋內。傍晚時分,墨衣如約而至,名為探望,實則另有深意。
「今日感覺如何?」墨衣語氣溫和,伸手輕搭小平腕脈。一股極細微卻清涼的氣息自指尖傳入,在小平經脈中游走一圈。小平點頭:「好多了,墨大夫的藥確實管用,身上也漸漸有了些力氣。」他沒有提及感官的變化,那是他最深的秘密。
墨衣眼中精光一閃而逝,未再追問,只頷首道:「『健體丸』乃固本培元之物,需持之以恆。這『凝神丹』,今夜睡前你便服下一粒。此丹安魂養神,於你這等病症,或有奇效。切記,每隔十五日方可服用一丸,切勿貪多。」
「小子記下了,謝過墨大夫。」小平恭聲應道。
墨衣又與鐵舟夫婦閒談幾句,多是關於島上重建進度以及「鎮遠號」修復情況,看似不經意間,卻將話題引向京城的繁華與醫療的昌盛。鐵舟夫婦聽得心馳神往,卻又滿心憂慮。墨衣見火候差不多,便起身告辭。
送走墨衣,棚屋內陷入一片沉寂。
「爹,娘……」小順的聲音打破了沉默,帶著孩子特有的不安,「那位欽差大人……是不是……真的要帶哥哥去京城?」
鐵舟與花嫂交換了一個複雜的眼神。良久,花嫂才沙啞著嗓子道:「他……他畢竟救了大人性命,大人又有皇命……或許,這真是你哥的一線生機……」語氣中,是無盡的不捨與掙扎。
小利早已困倦,依偎在花嫂懷中,夢囈般呢喃:「哥……去了京城……還會回來嗎?」
小平將小利攬得更緊,輕輕拍撫她的背脊,聲音是前所未有的溫柔與堅定:「會的。等哥哥病好了,就一定回來,帶你們一起去看島外更廣闊的天地。」這話,既是安撫弟妹,也是許給自己的沉重諾言。
待家人都沉沉睡去,棚屋內只餘下窗外蟲鳴與海風的低吟。小平藉著從破舊窗格透入的微弱月華,從懷中摸出那枚精巧的瓷瓶。他凝視著瓶中的「凝神丹」,心中百感交集。這小小丹丸,承載的或許不僅是安神之效,更是通往真相的鑰匙。
他深吸一口氣,將丹藥送入口中。藥丸甫一接觸舌尖,便化作一股清冽甘美的津液,順喉而下,直入腹中。一股難以言喻的清涼舒適之感,自胸腹間緩緩盪開,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。平日裡時刻縈繞不散、那種彷彿有無形陰影籠罩的焦躁與不安,竟如初雪遇暖陽般,悄然消融。一種前所未有的、深沉的安寧感,如溫柔的潮水般將他包裹。
眼皮漸漸沉重,周遭的聲響彷彿被一層厚厚的棉絮隔絕,漸行漸遠。他的意識如一片羽毛,在溫暖而無形的氣流中,悠悠然向下飄沉,飄沉……
身體的疲憊感徹底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種久違的輕盈與舒暢。眼前的黑暗不再是單調的虛無,而是開始如水波般微微蕩漾、扭曲、變幻。
然後,那股熟悉的、刺骨的冰冷感從四面八方侵襲而來,那是堅硬牆壁的觸感;緊接著,奇異的、無源的柔光在黑暗中亮起,勾勒出一個狹小空間的輪廓。
兩平方公尺。
冰冷,死寂,令人窒息。
他,又回到了那間囚籠般的密室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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